中文EN
卫西谛影评《两天一夜》:艰难的选择

  两天一夜:眼泪与抉择

  卫西谛

  《两天一夜》的开场第一个画面,是玛丽昂·歌迪亚侧躺在床上的近景,在鲜艳色彩的包裹下,她的憔悴和孱弱显得更为明显。电影的作者让-皮埃尔·达内和吕克·达内很快让观众进入一个几乎被抑郁症吞噬的女人的世界。她被越来越响的手机铃声惊醒,并且慌乱地到厨房的烤箱里取出披萨。我们明显地可以感觉到这个女人正在陷入生活的危机之中。

  达内兄弟曾经说过:第一个镜头必须既要简单又要强烈。几乎所有他们的影片,在开场就会迅速将观众卷入焦灼的情境里。歌迪亚扮演的桑德拉,是一位太阳能板工厂的女工,她刚从抑郁症中恢复健康,却发现自己将要被工厂解雇,这无疑会使她的生活走向绝境,她和在餐厅打工的丈夫,必须共同抚养两个孩子。而失去这份工作,他们将无力支付房租,从而可能回到廉租屋去。故事仍然被安置在达内兄弟最熟悉的地方,比利时列日的瑟兰地区,背景是欧洲经济的普遍滑坡。

  在整部电影中,充满了歌迪亚的眼泪,这洗去了她作为明星的光彩。启用这样一位女神演出徘徊在失业边缘的女工,是达内兄弟从未有过的尝试——他们以前的演员来自非职业或者不知名者。抑郁症这种病症让观众很好的摆脱了疑虑,歌迪亚的眼泪是出于病理性的,而非出于戏剧性的。她的眼泪更多得是让人感到焦虑而非感动。

  就像达内兄弟所有的电影一样,《两天一夜》有一种独特的质感,一种“人的呼吸感”,这种“呼吸感”与摄影的纪实风格有关,但并不那么简单,影片经常出现重复与真空,让我们聆听镜头前那些角色呼吸——言谈背后真实的情感。歌迪亚必须为了自己的生活战斗,她得说服自己的工友们支持自己,他们的老板应允只要16位工友中有半数以上投票让她留下来。于是,剧情就在歌迪亚一次又一次敲开同事们的家门中进行,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将听见一个女人与一个群体的面对命运与自我的呼吸声。

  剧情或者说现实,如锁链一样勒住角色的咽喉。工友们投票的选项并非在同事的去留之间选择,而是选择留下她还是选择1000欧元的奖金。歌迪亚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重复自己的请求,“我需要这份工作,请留下我。”但是她的同事们也一次又一次地说:“抱歉,我也需要这笔奖金。”他们都是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普通家庭,这笔奖金可以支付孩子一年的教育费用,一年的煤气和电费,装修新换的房子,或者为刚离婚的自己买点家具。这部电影的巨大吸引力,就来自它让我们进入“民主的悖论”——民主告诉我们需要为自己的利益投票,可是我们能否牺牲他人(少数人)的利益吗?(更何况这个投票并非他们发起,而是老板发起的)。达内兄弟用真实的情境吸引我们进入辩论,让我们共谋。

  然而从表面上来看,它又是一个抑郁症女人如何战胜自我的故事。“两天一夜”,这个片名是指一个周末——周一投票前,歌迪亚扮演的桑德拉用以说服同事的时间(如同《十二怒汉》的职场版)。这个巧妙的周末时光,让我们可以直接进入普通工人家庭,这本应是人们休息的时间,可是在这部电影里的工人们大多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家庭继续工作。达内并未像英国导演肯·洛奇那样,号召工人阶级团结起来对抗资本家极其走狗——这个投票缘起于桑德拉因病缺勤期间,老板发现这件工作只需要16个工人、而不是17个工人就需要完成。达内让我们仔细观察那些不愿意支持桑德拉的工人们,他们的艰难处境、以及违背良心时的痛苦、或是认为理所应当而表现出的满不在乎。

  在这里我不想提工人们最终的投票结果,但达内兄弟的确巧妙地平衡了戏剧上的冲突。最终桑德拉决定放弃这个在故事开始时她觉得必须保住的工作,因为她发现如果自己留下来,就会影响他人的岗位。但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造访同事们的家,她走出了自己的眼泪,并相信自己的确走出了疾病的阴影。她对陪伴和鼓励她的丈夫说,我从今天开始就去找新工作。“两天一夜”实际上是这个女人的炼狱,幸运的是在故事结束时,我们望着她自己走了出去。

  达内兄弟通过这部电影给予我们崭新而全面的广角,来扫视普通人的生活,以及来自社会现实的道德困境。这是普遍性的社会问题,无论我们生活在西方还是东方,我们有时不得不处于这种困境当中——有时我们是那些投票的工人、有时我们是桑德拉。走出这种困境的唯一方法,似乎只有倚靠自己的坚强——也就是个人尊严。这部电影是一个女人如何重获尊严的过程,这个过程不是依靠他人的施舍,是依靠爱和自我觉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