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蒂斯式影像素描

文/LOOK

《意大利之旅》如今已成经典之作，但当年在刚上映的时候却引发强烈非议。尤其是在意大利国内，招致了意大利影评人一致的讨伐，以意大利本国著名的电影杂志《新电影》（Cinema Nuovo）主编基多·阿里斯泰戈（Guido Aristarco）为首的影评人对罗西里尼表达了强烈的不满。阿里斯泰戈早在罗西里尼拍出《德意志零年》的时候就表达了抗议，认为罗西里尼开始退化，从《火山边缘之恋》、到《圣弗朗西斯卡》，这种退化已经定型，而到了《意大利之旅》，这种退化已然成为了灾难。阿里斯泰戈的观点可以简单概括为，罗西里尼放弃了对现实生活的关注，而是把焦点放在道德问题上。

出乎意大利影评界意料之外的是，《意大利之旅》在法国上映后引发了截然相反的评价，整个《电影手册》编辑部都一致为影评叫好。巴赞直接给阿里斯泰戈写了封长信，通过阐发自己对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观点来为影评辩护。巴赞认为“新现实主义所体现的现实主义主要不在于选择题材，而在于自觉意识”。更夸张更激烈的辩护人是雅克·里维特，他也以信件的行文方式写了一篇十多页的长文，表达了对罗西里尼的支持。里维特非常大胆、直接、鲜明的亮出了自己的观点，他认为《意大利之旅》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电影，罗西里尼是电影界的马蒂斯（Henri Matisse）！

今时今日再看《意大利之旅》，视影片为现代主义电影的滥觞已经无疑义。巴赞的观点是正确的。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在意大利国内本来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，罗西里尼后来接收《电影手册》编辑部采访的时候表示，新现实主义不是一个美学运动，就是一个道德态度。新现实主义电影最初拍摄的都是战后千疮百孔的底层贫穷社会，这是意大利当时的社会现实，但是随着战后经济的复苏，贫穷渐渐消失了，如果还要拍摄同样的内容，已经不可能到大街上去实景拍摄了。所以其实如果硬说新现实主义是拍摄现实，那么罗西里尼之后拍摄的那些电影并非粉饰现实，只是对象变成了中产阶级、资产阶级。

《意大利之旅》让当年很多影评人包括观众无法接收的地方是，罗西里尼过于随性洒脱的拍摄方式。影片就两条线索，一条是女主角、妻子凯瑟琳游览那不勒斯名胜古迹的过程，一条是男主角、丈夫亚历山大罗寻花问柳。眼看两人百无聊赖的婚姻生活行将破产，却因为一次意外，而重拾了爱情。

新现实主义代表作《温别尔托·D》里面有一场很著名的女仆煮咖啡的戏，巴赞把这场戏列为新现实主义的精华所在，是真正的“时间延续”，反戏剧化的电影现实主义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我们可以认为，《意大利之旅》就是把女仆煮咖啡这场戏放大了到了整部影片。整部影片就是如此纪录时间。

里维特所说的现代电影也一点都不显夸张。现代生活、现代主义、现代性，大抵指向都是一种倏忽而至，瞬间，偶然，不确定的时刻。我们之后看到的安东尼奥尼、费里尼1960年代的作品，整体而言不脱《意大利之旅》的思路，只是安东尼奥尼的表现方式没有罗西里尼那么随性，形式方面更精致化，更自觉,而费里尼就更夸张、更具漫画色彩。

从比喻角度来说，巴赞对《意大利旅行》的评价还是最精准的，这是一幅素描，而不是油画！